探秘金代古墓

一座女真名將的古老陵墓，兩尊金代石虎，長春地區頻現的金代墓葬之間是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們是何來歷？在時代的更迭中記錄了哪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在八百年風雨的沖刷中沉淀了怎樣的歷史——

今來古往無不死，獨有天地常悠悠。

長春，一片年輕而古老的土地。風霜雪雨中走過的歷史淵遠流長，五千年的文明在這里留下了深深的足跡。

如今，在長春市區有著500多處文化遺址，最早的可以追溯到遙遠的石器時代。在這些歷史遺存中，最容易辨別的，就是遼金時代的遺址。

在金代，長春地處濟州東南，時稱奧吉里。女真族的身影曾在長春這片沃土上繁衍生息，他們躬耕于隴畝，游牧于原野，征戰于沙場。往事越千年，女真族給人們留下了怎樣的故事？長春地區頻現的金代墓葬，能否揭開古老悠遠的女真民族的神秘面紗？

完顏婁室墓地

完顏希尹墓地

金墓屢現

在長春有個神秘而鮮為人知的地方，那就是長春凈月潭石羊石虎山古墓。凈月潭石羊石虎山古墓位于森林浴場處，地處凈月潭水庫中部南側的山坡上，坐北朝南，因墓前有石羊、石虎、石人等石雕，而被人們稱為“石羊石虎山”。

據考證，該墓墓主可能是金代官爵三品以上的帶兵武官，現有石人2尊、石羊2只、石虎1只，附近還有殘破的青磚和布紋瓦等，石雕均為東西相對而立，中間形成一條長約35米、寬約18米的通道。

類似凈月潭石羊石虎山上的這種金代女真貴族墓在長春市區及附近區域已發現多處。女真族，別稱女貞與女直，源自3000多年前的肅慎， 漢至晉時期稱挹婁，南北朝時期稱勿吉，隋至唐時期稱黑水靺鞨，遼朝時期稱“女真”、“女直”， 基本形成民族形態的時期大約是在唐朝。

遼代女真族分布范圍較廣，南起鴨綠江、長白山一帶，北至黑龍江中游，東抵日本海。女真族居于咸州(今遼寧開原)東北至束沫江(今第二松花江)之間，以輝發河流域為中心的稱之為“回跋”(回霸)；居于松花江以北、寧江州(今吉林夫余石頭城子)東北，直至黑龍江中下游的稱之為“生女真”；居烏蘇里江以東而近東海 (日本海)的稱之為“東海女真”。女真族用了十二年的時間，相繼滅亡了遼、宋王朝，入主中原，統治中國半壁江山。

在喪葬文化方面，靺鞨時期，女真盛行“以身襯土”、“死者埋之，無棺槨”，不僅墓中無棺槨，墓上也不壘土冢，更沒有地面建筑。金朝建立以后，女真族從最初的無棺入葬逐漸發展到石棺墓、石室石函墓和仿木結構的石室墓，貴族墳墓前開始立碑，墓前石雕刻逐漸盛行。為死者鐫立石刻以示紀念在金代是重要的喪葬禮俗，金人鐫立石刻紀念死者主要分為石刻文字和石像生兩類。金代生者為紀念死者鐫刻的石刻文字可分為三類，埋入墳塋的墓志、石棺銘和買地券，樹立于墓前的墓碑，立于地表的塔銘和經幢。高級官員的墓前立有石羊、石虎等石雕像，三品以上才能加立石人兩尊。

金國建立后，作為其軍事重鎮的黃龍府，正是今天的農安地區。近幾十年來，長春地區相繼發現了五六處金代女真貴族墓葬，或許與金代墓前的石雕像有相關之處。

一條條線索表明，如今的長春應該是金代女真貴族陵墓集中埋葬的區域。

完顏希尹墓地石獅

石虎身世

1988年初春，長春勝利公園中兩尊蹲臥的石虎被文物部門發現。兩只石虎高一米左右，頭微昂，方形闊口，齒露須張，二目圓睜，神態兇猛。　

兩尊石虎目前仍蹲臥在勝利公園內。通過粗獷的線條和斑駁的印跡，可以斷定這對石雕決不是近代的作品。那么，它究竟出自何時，又來自何方呢？

研究人員通過查找資料，很快就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1978年，吉林省文物考古隊在舒蘭小城子完顏希尹家族墓地發現的石虎，竟然非常相似。

完顏希尹是誰，通過他的家族墓地能否破解勝利公園石虎的身世之謎呢？

完顏希尹家族墓地，位于吉林省舒蘭市小城鎮東北12華里馬路村境內，是吉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墓地坐北朝南，后依山嶺，面朝溝川，整個墓地是用花崗巖條石筑砌而成，做工精細、工程宏大。

完顏希尹是阿骨打起兵反遼的重要謀士之一，生年不詳，卒于公元1140年，幼名谷神，也有譯作兀室、悟室的。他曾輔佐金世祖、肅宗、穆宗、康宗四任女真部族節度使，被金歷代統治者所敬重，曾被封為“代國公”。

完顏希尹對女真族發展貢獻了卓越的力量。女真族最初無文字，公元1115年金朝建立后，完顏希尹受命創造了女真文字。完顏希尹仿照漢字楷書，參照契丹文創制了女真大字，后來，又頒行一種女真小字。女真文字一直沿用到明代，在女真族地區任職的文武官員晉京朝見的奏疏、表章一律按照女真文字書寫。

完顏希尹也是一名善于謀略的軍事將領和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改革家。完顏希尹在反遼戰爭中屢次重創遼軍，為金朝開疆擴土起到了重要作用。他還親自策劃俘虜了北宋倆位皇帝——宋徽宗和宋欽宗，漢史稱“靖康恥”。

天眷三年（1140年）9月，完顏希尹在宴會上與金太祖第四子宗弼發生爭吵。宗弼大怒，向皇后裴滿氏詳述其事，表明希尹有不軌言行，皇后向熙宗奏明后，完顏希尹被以“奸狀已萌，心在無君”的罪名被處死。皇統三年（1143年），金熙宗查明完顏希尹并無此罪，恢復了他的名譽。金世宗還為其下詔立了“大金故左丞相金源郡貞憲王完顏公神道碑”。

完顏希尹的墓前豎立著石羊、石虎、石人和石望柱，因后期遭到破壞，只有一組石雕像保存完好。如今完顏希尹墓前所立的石羊、石虎、石人和石望柱都是根據資料圖復制的。

完顏希尹墓前的石獅與長春勝利公元內佇立的兩尊石獅在風格和細節上基本相似。那么，公園里的石虎到底來自何處呢？

據1939年出版的《新京文案》記載，當時的‘國都建設局’管理科科長青戶睦明在郊外義和屯一帶的“上石虎溝”和“下石虎溝”處發現了石虎，后來被放置到了順天公園內。

順天公園建于1934年，位于順天大街（今新民大街）東西兩側，向東穿過大同大街（今人民大街）與動植物園相連，是當時長春市內較大的公園之一。雖然有明確的記載，但經過70多年的洗禮，順天公園早已昨是今非，細節無法考證。

勝利公園的石虎是否就是來自順天公園？文獻中記載的石虎溝是否就是石虎的來源？《長春縣志》中對石虎溝有詳細的記載，其中也有對石雕的描述。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石虎溝原處的位置已是高樓林立，人來人往，沒有人清楚原來的石虎溝是一處怎樣的地方。

現在的長春，許多地區名字的由來都與石羊、石虎或是石人有關。

前石虎屯金墓，位于綠園區合心鎮哈達村前石虎屯。在此村道路左側，自古就有石虎兩尊，后被挪到屯邊“老道廟”前。1963年長春市二十八中成立后，又被運到校門前做石獸使用，如今一尊被立于合心鎮的三清觀里。經考證，這尊石虎也是金墓前石像，石虎原所在位置附近也曾存在金代女真貴族墓。

石人屯金墓，位于長春市區西北劉家鄉石人屯。兩尊石人仍在當地保存，在石人西南60米，發現了金代墓葬一座，此墓由青磚壘砌，南北長6米，東西寬3米，高1.5米，墓中置石棺一座，棺長1.2米，寬1米，高0.6米，內盛骨灰少許。由于此墓早年已被破壞，僅見四件殘破醬釉陶罐及金代“大定通寶”銅錢20余枚。

往事越千年，勝利公園石虎腳下，曾是怎樣的一片風景？威視千載，又為誰而駐守？答案似乎離我們越來越遠。但是，在長春東南郊的山峰之上，考古人員發現的一座陵墓，卻向人們講述了一位金代開國功臣的故事。

完顏婁室墓地殘破的石龜跌

貴胄之陵

“九缸十八鍋，不在前坡在后坡”——多少年來，傳說中的巨大寶藏，讓長春郊外的一處普普通通的山坡籠罩于神秘色彩之中。

石碑嶺，位于長春市東南三道鎮。金代開國功臣完顏婁室，就長眠在這座山峰之上。

完顏婁室墓地有一大一小兩個殘存的“龜趺”（石碑下的龜形底卒，所雕刻的動物身形似龜，名為“赑屃”），均坐北朝南，一東一西，間距12米。西面一尊無首，龜體保存完好，體長2.4米，寬1.5米，厚0.7米。東面一尊身首分離，首部現放置在西南4米處，龜體長1.6米，寬12米，厚0.3米，首長0.6米。兩龜背上均刻有比較完整的一圈雷紋。

大龜趺上面曾立有一塊石碑，名為完顏婁室神道碑，詳細記錄了完顏婁室的生平事跡，據記載，石碑早在光緒年間消失不見，不過碑文保存下來了。《柳邊紀略》大體記錄了完顏婁室神道碑的碑文，全部碑文4000余字。

公元11世紀的中國，宋、遼、西夏各權分割，相互制衡，但這種制衡很快便被打破。公元1115年，完顏部女真首領阿骨打宣布成立王朝，國號“大金”，年號為“收國”。阿骨打稱帝后的第一戰，便是親征遼朝北部的軍事重鎮黃龍府，而黃龍府正是今天的長春農安。欲攻黃龍府，需先下達魯古城，在那里，金太祖遇到了20萬遼兵抵抗，戰局不容樂觀。

自古英雄出少年，據《金史·婁室》中記載，羅索（婁室），字斡里延，完顏部人，年二十一，代父布達為七水諸部長。完顏婁室在這場戰役中初露鋒芒，因敵我力量懸殊金兵九次被圍，完顏婁室身先士卒，九次全部突圍而出，遼兵士氣大挫。

達魯古城之戰后，多數將領一度想趁勝攻取黃龍府，完顏婁室卻不認同，他認為黃龍府城之內兵精糧足，城堅器利，雖然可以攻下，但是付出的代價會過高，建議對黃龍府圍而不打，駐兵東南，拒援軍于千里之外，待黃龍府糧盡兵疲，人心浮動，再攻必取。金太祖采納完顏婁室的建議，引軍回金上京。同時，完顏婁室令精兵拒守要道，圍困黃龍府數月，圍困期間，遼國援軍盡數被擊潰、殲滅。

金太祖收國元年（1115年），完顏婁室火攻黃龍府。完顏婁室利用云梯，親自與數名壯士背干草登城，點燃后向城中的木樓拋草縱火。歷史不會重新放映，但據《金史》記載，婁室率軍沖入城中在烈焰濃煙中指揮作戰，連自己的靴子被燒著尚且不知。金軍繼進，遼軍潰逃。

黃龍府戰役，是遼軍走下陂路的開始，黃龍府失陷后，遼統治下的東北地區很快喪失，金國在戰略上擁有了巨大優勢。為表彰完顏婁室，金太祖冊封其為萬戶，負責鎮守黃龍府，完顏婁室也成為金朝的第一個萬戶侯。

此后的征戰中，完顏婁室愈戰愈勇，立下赫赫戰功。天會三年（1125年），完顏婁室追襲遼天祚帝耶律延禧，追至應州（今山西應縣）境將其擒獲，歷時210年的遼朝滅亡了。

金滅遼后，又兵分兩路南下攻宋。金天會八年（1130年），完顏婁室參與“富平之戰”，作為左副元帥帶疾督師力戰，擊潰南宋宰相張浚所統五路宋軍，立下主功。在慶功宴上完顏宗輔稱贊婁室，身抱重疾，猶身先士卒，像這樣能征善戰的名將，古往今來又能有多少呢！同年十二月完顏婁室病逝于涇洲的軍營當中，死后歸葬濟州東南奧吉里，也就是今天長春的石碑嶺。完顏婁室死后，獲贈泰寧軍節度使，兼侍中，加太子太師。金皇統元年（1146年），完顏婁室被贈與開府儀同三司，追封為莘王，配享太廟，謚曰壯義。

完顏婁室的墓地除了兩尊殘存的石龜趺，也曾立有石人、石羊，以及記載著完顏婁室戎馬一生的神道碑。八百年風雨，人們以無從所知完顏婁室的墓地當初是何景象，完顏婁室墓地的謎團又該如何解開？

完顏希尹家族墓地修復后

古墓疑云

1988年，長春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對完顏婁室墓地展開了一次全面考察、挖掘。經過時間洗禮，風雨沖刷，完顏婁室的墓地只留給考古人員一大一小的兩尊殘破的石龜趺，按照古代喪葬禮俗，同一墓葬前應該只有一尊龜趺，或者是兩尊大小一樣、位置對稱的龜趺。

完顏婁室的墓地因何而異？在不斷的猜測、考證中，考古人員通過測量大小龜趺背上的穿孔，得知大龜趺背上的穿孔尺寸正符合《柳邊紀略》所記載的“神道碑”尺寸。而據《金史》記載，皇統初年（1141年），金熙宗敕令時任太常博士的王競攥寫《金源郡王完顏婁室墓碑》，王競將完顏婁室的生平事跡記載的十分詳細，國史館刊刻了此碑。根據時間推算，記載完顏婁室生平的除了大龜跌所背的“神道碑”，還有另一塊“墓碑”，“墓碑”早于“神道碑”36年之久，也許小龜趺背上駝著的正是另一塊墓碑。

可惜，“墓碑”的信息已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無從考證，而那“神道碑”又何去何從了呢？完顏婁室墓神道碑碑亭的地基遺跡中出土了鐵釘和鳥獸形狀的建筑裝飾，周圍泥土中還夾雜著不規則的石塊，其中一塊上書“軍取”二字，而《柳邊紀略》中恰有一句“王領先鋒取馬邑，破敵于雁門，圍代洲，克之。”。神道碑也許早已破碎散落于泥土中，但何時破碎，因何破碎，這些都已經沒有答案了。

完顏婁室陵墓留給人們的謎團還有很多。在距離神道碑45米處的地下，有一座東西長3.4米、南北寬3米、深2.3米的土坑豎穴墓，根據墓穴中出土的兩塊青石板可以判定是一座金代石槨墓。墓穴緊靠由碑亭和神道形成，而神道碑附近又并未發現其它墓葬，極有可能就是完顏婁室的墓穴。女真族實行薄葬，但完顏婁室作為女真貴族，墓穴中應該存在陪葬品，至少有一些生前使用過的物品，而這墓穴中除了幾塊青石板外，別無他物。

經過考證，完顏婁室的陵墓早已被挖掘過，當年在石碑嶺上曾出土過文物32件，主要是金、銀和玉質的飾品。如今，銀毛拔、銀帽撐、玉柄鐵刀和獅形玉飾等12件文物被收藏在吉林省博物院旅順博物館內，其余20件文物下落不明。

20世紀90年代，相關部門投資三十萬元恢復了完顏婁室墓地原貌，重修了神道碑，修復了神道，加固了寶頂和碑亭遺址，并仿制了石人、石羊、石虎等雕像，后來還修建了石碑嶺牌坊。

石碑嶺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目前，考古界尚未發現盜墓者的相關文字記錄，墓中出土文物的準確位置及詳細情況無從可考。

專家認為，舒蘭市完顏希尹家族墓地的每個墓區相鄰較近，可以說大體上都處于一個區域內，而長春城區發現的幾處金代墓葬，雖然分布略有規律，但相距過遠，因此不應該是家族式墓葬群。

歷史的長河從長春這片土地上奔流而過，浩浩蕩蕩，不舍晝夜，畫出了一個又一個問號，或許將來的某一天，一切疑問都會水落石出。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是對待歷史應有的態度。

吉林日報記者　李亞東　韓旭

專家簡介：竭寶峰，男，漢族，1975年出生于吉林前郭。曾任《中國吉林大典》編輯部編輯、《新中國大記錄·吉林卷》采編部主任，2006年任吉林省方志館館長，2016年兼任吉林省地方志學會會長。

參考資料：《發現長春》、《舒蘭縣志》、《吉林省志》、《完顏希尹家族事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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