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學人|叩史尋源數十載,癡迷考古終不倦——來自南城的史前考古大家張鎮洪
2010年5月15日在柳州白蓮洞遺址考察留影。(左二為張鎮洪)
自1963年大學畢業,張鎮洪便一直致力于中國史前考古研究,在業界享有較高聲望,是2002年首屆“中國科學院裴文中科學貢獻獎”獲得者。數十年間,張鎮洪入田野、潛學問,始終堅守在考古一線,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在現代人起源和舊石器時代考古、中石器文化研究、第四紀古生物研究、港澳考古等學術領域均有著卓著的貢獻,他是時空隧道的逆行者,也是嚴謹務實的治學者。
學海回眸
輾轉南北,
一心探尋華夏文明史前密碼
1939年,張鎮洪出生于南城新基村。由于自幼家貧,張鎮洪的小學生涯一半是在村里私塾斷斷續續求學,另一半則是新中國成立后在莞城中心小學完成。1958年,從東莞中學畢業后的張鎮洪順利考入中山大學生物系動物學專業學習,經過5年苦讀,于1963年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同時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高等動物研究室從事研究工作,是當時該專業唯一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的畢業生。
進入中國科學院后,張鎮洪嚴于律己,更加努力地學習和工作,兩年后被選送北京第二外語學院進修英語,并計劃出國深造。遺憾的是,由于各種原因,張鎮洪失去了出國的機會,隨后回到研究所工作。
這時,一個新的機遇再次向張鎮洪招手,他被選派到研究所設在房山縣的周口店研究基地,主持北京猿人陳列館的改陳工作,與我國從事古人類、古生物、第四紀地質研究的前輩,中科院學部委員(即現在的科學院院士)裴文中、賈蘭坡、周明鎮、吳汝康等人共同工作,得到了極為難得的學習和實踐機會。更重要的是,張鎮洪和幾位教授,尤其是賈蘭坡、吳汝康在相處過程中建立了亦師亦友的關系,他們主動向張鎮洪傳授專業知識和研究心得,讓其受益匪淺。
1973年,為解決夫妻兩地分居等生活困難問題,張鎮洪決定告別古脊椎研究所,轉調遼寧省博物館考古隊工作。其間,賈蘭坡曾四次帶人到東北指導,讓張鎮洪盡快適應新的工作環境并助其取得突破性的科研成果。對此,張鎮洪曾多次感慨,他的成長,他所取得的成績,是與賈老以及研究所各位師兄師姐的大力支持分不開的。
到遼寧考古無疑是一項富有挑戰性和開拓性的工作。1973年之前,不僅是遼寧,整個東北的史前考古幾乎都是一片空白,但是也充滿著各種機會。更為幸運的是,張鎮洪調至遼寧后,正逢全國開展地質地層斷代總結工作,各區域成立斷代總結領導小組,領導這一中心工作。因為有著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這是進行第四紀地質和古生物研究的最權威機構)的工作經驗,張鎮洪被推選到工作小組,并擔任業務組長一職。
其間,張鎮洪與同事走遍了東三省以及內蒙古東部地區的大部分地方,并與東三省地質局的總工、長春地質學院第四紀地質研究室的張慶云,東北地區從事第四紀地質研究的知名學者孫建中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從中學到豐富的地質學知識。最終,在小組各位成員的精誠合作下,張鎮洪順利完成了任務,并編寫出版了《東北地區古生物圖冊(2)》。
1982年,經過近九年的艱苦奮斗,張鎮洪和同事已經在遼寧省內發現了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凌源西八間房遺址、丹東前陽洞遺址、海城小孤山遺址、舊石器時代中期的喀左鴿子洞遺址、舊石器時代早期的營口金牛山遺址、本溪廟后山遺址,在吉林發現了榆樹周家油房,在黑龍江發現了顧鄉屯遺址、荒山遺址、昂昂溪遺址等,建立了東北地區舊石器時代的文化系列,填補了學術上的空白。
2013年4月在廣西大巖洞穴遺址考察(左三為張鎮洪)
與此同時,他們又陸續發現了廟后山人、小孤山人、鴿子洞人等古人類化石,建立起從直立人、早期智人和晚期智人的古人類進化序列。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發現了廟后山人和前陽洞人具有蒙古人種南方亞種的特征,為中國人的祖先在早期發展階段的遷移、文化傳播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實物證據。此外,在東北第四紀古生物研究方面,張鎮洪增加了對披毛犀——猛犸象動物群的研究,并將東北第四紀動物群的組合按早、中、晚不同的年代加以系統劃分,建立了更為豐富的研究方向。
1981年,中山大學人類學系復辦。1985年1月,張鎮洪舉家南遷,在中山大學人類學系任教,擔任舊石器時代考古學、第四紀地質古生物學、博物館學和生態人類學的教學和科研工作,深受學生歡迎。
與此同時,張鎮洪積極參與系內和廣東省博物館考古隊的田野調查發掘工作,參加封開黃巖洞、峒中巖、羅砂巖,曲江桂龍巖、靈溪暗巖,陽春飯甑山巖,英德的牛欄澗等13個遺址的發掘和研究工作。同時多次帶領研究生和本科生深入廣西百色、桂林、柳州,貴州六盤水、紅水河地區,湖南西部地區考察,發現了14.8萬年前的峒中巖人牙化石及其文化,以及西江流域陡刃礫石文化,填補了嶺南地區2萬至10萬年之間的歷史空白,建立起嶺南地區舊石器時代至中石器時代的文化系列。
1998年暑假,張鎮洪率隊在英德牛欄洞遺址和史佬墩遺址進行發掘時,發現了舊石器時代晚期至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新石器時代中期石器制造場,同時發現了距今1萬年前的人工栽培水稻硅質體。此發現在1999年12月于英德召開的“中石器文化及有關問題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公布,立即引起國內外的專家學者們的關注和重視。與此同時,《英德史前考古報告》出版,從田野發掘到出版考古報告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在國內實屬罕見。
張鎮洪還是港澳地區考古事業的推動者。自上世紀80年代,中山大學人類學系與香港、澳門的學術機構合作開展考古發掘與研究。張鎮洪自1987年首次赴香港參與石壁東灣遺址的發掘開始,先后11次到香港參與考古調查發掘項目和合作研究工作。1999年,他帶隊參加香港西貢蠔涌東區的發掘,首次發現了一個史前石器加工場,填補了香港歷史空白。
2005年至2006年,張鎮洪參加香港西貢黃地峒遺址發掘時,發現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是目前香港發現年代最早的考古遺存,也為環珠江口乃至嶺南地區的史前考古研究提供了極為重要的材料。
張鎮洪首本專著《新生代哺乳動物學概論》
在學術研究方面,張鎮洪在1986年至2003年間完成了“關于東西方史前文化發展關系的研究”“西江流域中石器文化的研究”等6個課題的研究工作,發表了12篇論文。1996年,張鎮洪第一部專著《新生代哺乳動物學概論》出版,這是我國迄今為止唯一一部專門論述新生代動物系統演化和地層斷代的專著。一年后,張鎮洪與廣東省考古研究所原副所長邱立誠合作出版了《人類歷史的轉折點——論中國中石器時代》。
為了加強嶺南地區文物考古界的交流,推動嶺南考古特別是史前考古研究的發展,2000年8月,在中山大學相關領導的支持下,剛剛退休的張鎮洪發起成立了中山大學嶺南考古研究中心(后改名為:廣東省珠江文化研究會嶺南考古研究專業委員會,以下簡稱“專業委員會”),這是一個跨學科、跨部門、跨地區的綜合性考古學研究機構。
自專業委員會成立以來,張鎮洪為其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時間。幾乎一年一度的學術年會,推動著嶺南地區考古和文化遺產保護的研究;一年一冊的《嶺南考古研究》,更是成為一個學術交流平臺,深受眾多學者,包括許多年輕文博研究人員的歡迎。更重要的是,張鎮洪為專業委員會的經費勞心勞力,即使退休仍四處奔走,承接課題。
為專業委員會的發展勞心勞力之余,張鎮洪仍不忘在個人關注的學術研究領域深耕。自2006年開始,《嶺南文化珠江來》《南蠻不蠻——論珠江流域史前文化》相繼出版,對珠江文化的研究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2013年,張鎮洪與邱立誠合著出版了《中國南海古人類文化考》,更是將珠江流域史前人類與文化納入更大的海洋文明體系中,拓展了研究的視野,也提供了更多的探索和思考空間。
張鎮洪的學術成就以及他為母校的貢獻得到廣泛認可。自1997年以來,他連續獲得“中山大學師德建設先進個人”獎、“蔡冠深獎教金”獎,并享受國務院頒發的特殊津貼。2002年,首屆“裴文中科學獎”頒獎大會在北京召開,張鎮洪榮獲“裴文中科學貢獻獎”。
出書逸話
情系鄉梓,
念念不忘學人文叢出版
作為考古方面的東莞籍學人,張鎮洪一直與東莞文史界、方志界保持著密切往來。2004年,中共東莞市委宣傳部與東莞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共同編輯《東莞人物叢書》,分《東莞歷史人物》《東莞現代人物》《東莞當代學人》三冊,張鎮洪被收錄在《東莞當代學人》中,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易西兵撰寫《記張鎮洪教授》一文,向眾人分享他的學術之路。
2006年6月17日,東莞市政協與中山大學歷史系聯合召開“東莞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邀請了中山大學多位東莞籍教授參與,其中就有張鎮洪。當時,張鎮洪應東莞市政協之約,撰寫《起橋梁作用的東莞》一文,助力家鄉挖掘文化底蘊,傳承歷史。此外,遼寧省博物館名譽館長楊仁愷曾兩次遠赴東莞進行學術交流,亦是張鎮洪穿針引線。
《張鎮洪集》
2009年,《東莞學人文叢》立項,東莞政協文史委員會便將《張鎮洪集》列入出書計劃。2014年4月,文史委員會成員到張鎮洪家中拜訪,與他洽談出書事宜,雙方交談甚歡。然而,在文史委員會成員返回東莞后不久,張鎮洪因突發心臟病不幸逝世。
“跟張鎮洪教授約稿時他身體還很好,對《東莞學人文叢》叢書的計劃也非常支持,后來張鎮洪教授的家人找到我們,說先生非常熱愛故鄉,生前曾多次向他們提及文史委員會約稿出書的事情,并希望我們可以繼續完成先生未了之事。”全程參與《東莞學人文叢》編委工作的李炳球回憶說,張鎮洪教授為人低調,實踐豐富,學術水平極高,《張鎮洪集》的出版可以讓讀者更全面地領略史前考古的魅力。
后來,廣東省考古研究所原副所長邱立誠也找到文史委員會,并告知張鎮洪也跟他多次提起學人文叢的出書事宜,表示作為張鎮洪的學生,他將會與其他人一起幫助文史委員會完成文集出版工作。最終,在邱立誠、易西兵的全力幫助下,《張鎮洪集》于2016年正式出版。
學人風采
嶺南史前考古在中國考古學中的地位
文:張鎮洪
當歷史跨入21世紀之際,科學發展也迎來了一個騰飛的時代,考古學雖然是一門古老的學科,但也毫不例外地以新的姿態投入到科學發展的行列中來。作為中國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嶺南地區,它地處我國最南端,生態環境屬于熱帶和亞熱帶地區,我國四大河流之一的珠江水系貫穿其境。這里是高溫、多雨、潮濕、日照強、海島多、海岸線長、臺風多的地區,也是人類起源搖籃地的南亞地區通往東亞和東北亞地區的橋梁地帶。到了人類社會出現以后,這里又成了多民族聚居的地區。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加上復雜的自然環境,在這里生活的先民們,在適應各種各樣的生態環境中,創造了多種多樣豐富多彩的文化。嶺南地區的歷史文化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和黃河、長江、遼河地區一樣的悠久,一樣的光輝,一樣幾經興衰的變化,最后融合到中華民族這個大文化中來,成了我國南方的一顆明珠。
人類起源,世界公認是源于類人猿,北京中國猿人第一個頭蓋骨的發現,成了達爾文進化論和從猿到人學說堅實的科學依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里也成了中國人起源的搖籃地。
但不久前,由中國醫學科學院生物學研究所諸家祜教授為首的,由中國7個研究機構12位科學家組成的中國基因多樣性課題組,對中國56個民族中的28個民族群體的基因樣本進行分析,并將其結果與其他亞洲和非亞洲群體進行了比較,完成了題為《中國各人群的遺傳關系》的論文。中國學者的研究結果認為“源自非洲的現代人構成了目前亞洲人口基因庫的主體”,他們認為現代中國人的祖先大約在4萬到6萬年前從非洲出發向東經印度洋,取道東南亞進入中國華南地區。這種觀點意味著,原來科學界所公認的中國人自北京中國猿人和其他古人類類型進化而來的傳統看法遇到了嚴峻的挑戰,而這種挑戰是來自生命科學的最新探索領域——分子生物學。
類似的科學研究結果不僅限于此,20世紀80年代下半葉,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一批分子生物學家根據對147名各大洲不同人種婦女胎盤細胞中的線粒體DNA分析,將所有現代人起源追溯到20萬年前生活在非洲的一位婦女,這被稱為“夏娃理論”或“走出非洲”的假設對學術界產生了巨大的沖擊。這意味著人類起源和進化的主干在非洲,其他各大洲的古人類代表都不過是進化中的旁支。
(本文摘自《張鎮洪集》,因篇幅原因,略有刪減)
學人評價
“遼寧省近來發現出土的東西非常多,但能即時把它整理研究處理的不多。迄今為止,把一個遺址進行多學科綜合研究以專著形式出版者就只有廟后山遺址,而組織領導這一工作的就是張鎮洪同志,此后再無第二人。”
——遼寧省博物館名譽館長楊仁愷
“張教授從不輕易發表觀點,對于任何學術問題總是在掌握第一手材料的基礎上或是在深入研究后才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并不固守自己的觀點,一直保持著清醒的學術頭腦。“
——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易西兵
參考文獻:
易西兵:《不倦的行者——記張鎮洪教授的學術之路》《張鎮洪集》(廣東人民出版社,2016年)
易西兵:《記張鎮洪教授》《東莞當代學人》(廣東教育出版社,2008年)
文字:張曉敏
編輯:龔藝超
圖片: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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