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居?龍潭專刊 ‖ 一曲遺音唱復興——千年古村的文藝復興之路
“新村民”的到來仿佛喚醒了龍潭村人酣睡已久的文藝細胞。新老村民一起演話劇、拍電影、組樂隊、開畫展……龍潭人以前所未有的自信投入這場鄉村的文藝復興運動中。
2019年國慶節,龍潭村新老村民以快閃形式的文藝活動向新中國獻禮。
村中的石板路隨著地勢起伏,蜿蜒通向了龍潭村最柔軟的所在——四平戲博物館。悠揚滄桑的嗩吶聲不時從里面傳出,宣告了它在時間溝壑里的蓬勃生機。
博聞多識的村里“秀才”陳子瓣對此感慨萬千。他們陳氏一族在這里繁衍了600多年,見證了這座小村莊在命運長河中的興衰起落。原本他以為龍潭村會和很多古村一樣,在人口的外流中走向最終的沉寂。但在文創助推鄉村振興的發展模式下,龍潭村竟然開創式地完成了一場“逆天改命”,驚艷了所有人。
如今,入駐的“新村民”、回流的“老村民”攜帶著各自的文明與思考,聚集在龍潭村,呈現出過去與未來、傳統與現代的文化共生和共榮。
四平戲隨著古村的復興也有了新傳人。
守望“活化石”
誰能想到,曾被戲曲界普遍認為已經絕跡的四平戲,仍然在福建省屏南縣的山水間傳唱。1981年,這一承載著文化與歷史的發現曾震驚了世人。四平戲也因此被視為中國戲曲的“活化石”,成為首批入選國家非物質 文化遺產的地方戲。
四平戲博物館棲身于龍潭村內一座有著400多年歷史的明朝古建筑中。這座老宅記錄了屏南戲曲文化的衣缽相傳,安放著祖輩關于四平戲的全部記憶。
龍潭村四平戲博物館揭幕儀式現場
頗為遺憾的是,四平戲作為屏南文化的象征之一, 在溯源上未能留存下任何明確的史志記載,只在族譜記載和老人們的口耳傳承中留下了些許蛛絲馬跡。當地老人言及,四平戲是明朝后期由村里陳姓宗族的四平清唱班衍生而來的,薪火承繼,如今已歷十五代人。
陳子瓣介紹四平戲時,不無自豪地談及了它的殊異之處。中國歷史上,戲曲界整體經歷著不斷迭代的過程。四平戲卻祖祖輩輩都沿襲著唱白所用皆為“江西土官話”的傳統,更少有地使用了純鑼鼓打擊樂器的伴奏形式。如此種種,即便放眼全國,亦難再有“同儕”與之比肩。
四平戲博物館內安放著關于這門藝術的全部記憶。
“鄉村三年不唱戲,普賢山上鑼鼓鳴。”一句鄉間俚語道出了四平戲曾經的輝煌。數百年來,每年正月十五與二月初八,適逢陳靖姑與虎馬將軍的祭祀日,由村里陳姓宗族發起的“儀式戲劇”便會作為慣例節目,成為凝聚龍潭族親的重要紐帶。
四平戲的傳承只能依靠藝人們的口傳身授。在與文字絕緣的400年間,它歷經萌芽、生長、繁盛,最終不可避免地歸于沒落。隨著龍潭村人不斷外遷和老一輩四平戲藝人相繼辭世,“活化石”從“雞姆都會唱四平”的繁盛走向了青黃不接的暗途,諸多絕版劇目紛紛鎖上了古韻與悠遠的門扉。
四平戲演出現場
直到2017年5月,龍潭村走上文創之路。在文創振興鄉村的諸多項目中,四平戲的復興協同打響了復活鄉村文化的第一槍。次年10月,四平戲博物館落成。福建省住建廳副廳長蔣金明、福建省民協副主席曾章團、時任屏南縣政協主席周芬芳、屏南縣熙嶺鄉鄉長張宜世均出席了揭幕儀式。當天還舉行了屏南縣龍潭村第二屆戲曲文化節。
其實早在2009年,屏南縣就專項成立了“四平戲傳習所”,以培養新人。2015年,縣財政劃撥1000萬元作為文化發展基金,還開展了“四平戲進校園”等一系列的活動。在龍潭村自我“救贖”之路開啟后,“村兩委”果斷復興了文藝劇團,一方面,以新老村民為對象重新授課,以儲備四平戲今后的接班人;另一方面,積極推動四平戲走向市場,用經濟直接盤活這門古老的戲曲藝術。
政策、資金、基礎建設等環環相扣的舉措,如同甘霖自上而下地灑向了龍潭村。受惠于政府扶持以及林正碌倡導的“人人都是藝術家”的理念,龍潭村的文化實現了跨越式發展,這也為龍潭村復興四平戲帶來了轉折。
如今,每至傍晚,高亢嘹亮的四平戲唱腔總會伴著鑼鼓聲響起。它似乎與這個村落一同在返回歸途的道路上朝謁了幸運的府邸,最終轉圜到精神原鄉。
新老村民聯歡會現場
大導演的抉擇
沿著溪流,翻過低矮的土坡,坐落著一處古宅——小梅樁,這是招振強導演收藏夢想的精神高地。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教學、創作,親自指導村民演戲。在長達半年的時間里,這位從香港TVB走出的大導演沉浸于此,樂此不疲。
少有人知的是,早年間,招振強曾指導拍攝了諸如《上海灘》《新扎師兄》《倚天屠龍記》《絕代雙驕》等膾炙人口的影視作品。冥冥之中,似有前緣。原本帶著劇本構思來龍潭村尋找靈感的招振強,在龍潭村僅僅待了幾天,便被林正碌“人人都是藝術家”項目營造的人文氛 圍所深深吸引。今年的4月初,他正式認購了一幢老宅,并成立了“招振強電影工作室”,隨后啟動了“躍動龍潭——人人都是電影人”公益教學項目。
招振強導演在現場指揮。
招振強導演說,“人人都是電影人”項目是他在香港做的一個夢,即用零門檻的形式開展“三棲教學”。目前的培訓內容涵蓋表演、編劇、導演等課程, 以后還會涉及制片、后期制作、配樂等。他要 一步步讓夢想照入現實。而這個項目只是整個“躍動龍潭”項目中的一小部分。
在龍潭的日子里,招振強終日忙碌于藝術授課、舞臺劇編排等工作。短短三個月,招 振強導演的工作室便攜手“新村民”交出了第一份成績單——舞臺劇《假面》。從劇本創作到舞臺首演,皆出自“人人都是電影人”三棲電影人才公益訓練營。
于是,龍潭村不僅有一個“林瘋子(林正碌)”,又多了一個“招瘋子”。
在今年10月的“屏南鄉村文化旅游創意活動月”中,招振強導演導演了一場《美哉龍潭》音樂劇,以及“世界流行音樂會”“龍潭之歌”“自由即興之夜”三場音樂會。參演演員全部為新老村民。
龍潭村老村民在招振強導演的指導下排演話劇
僅《美哉龍潭》音樂劇這一項工作,招振強導演便動員了80余名新老村民。在眾人 攜手下,音樂劇以開創性的“說唱”敘事方 式將村落經年流轉的變化濃縮為一部35分鐘的劇目。劇本創作耗費了一個多月,個中辛苦不言自喻。但是,招振強又有不得不為的理由。在他看來,這場以鄉村振興為題材的藝術表演,是時代在顛沛流離中留下的一抹余溫。它將鄉村振興過程中新老村民睦鄰相處、共 同創業的故事活生生地在舞臺上再現出來。
從知名導演到扎根鄉村,招振強的選擇似乎與當今社會的主流選擇背道而馳。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放棄在香港取得的成就,選擇在一個偏僻古村中再出發?我們從當地政府頒布的人才政策中似乎可以嗅到一絲痕跡。
龍潭美術館
在采訪中,上至福建省住建廳,下至龍潭村的“村兩委”,各級黨政干部反復強調“人”在“龍潭模式”中的重要性。無論是回流的“老村民”,還是入駐的“新村民”,都是“龍潭模式”成功的決定性因素。為此,當地政府制定了“先引進精英,后引進資金”的人才戰略方針。恰恰是這個至今看來都十分大膽的策略,讓龍潭村贏得了著名導演招振強的青睞。
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兩年的積淀為龍潭村的“文藝復興”孕育了豐沃的土壤,令文化業態的“百家爭鳴”成為可能。與此同時,域外藝術家、文創業者的不斷加入又反哺著這片寧靜悠遠的土地,使其成為文明相互碰撞的 “理想國”。龐大的文化平臺由此搭建起來,極快地推動了鄉村文化的發展。
正如招振強所說,美的地方很多,但像龍潭村這樣氣氛好的地方卻很少。
新村民的到來讓龍潭村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村內隨處可見張貼的活動海報。
文創穿行龍潭里
2018年9月24日,在由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中央電視臺中文國際頻道聯合播出的《傳奇中國節 · 中秋節》 特別直播節目中,地處偏僻的龍潭村被選為直播連線點之一。“四平戲”“香火龍”“鼓亭樂”“土月餅”“黃酒開釀”以及“油墨畫”等反映龍潭當下生活的一系列民俗活動走進了全國人民的視野。
如今的龍潭村,儼然已化身為“文創圣地”,取得了令八閩矚目的好成績。更難能可貴的是,在避免“過度商業化”的鄉村振興戰略中,龍潭人從未放棄過先民創造的藝 術,也從不盲目拒絕外來的文化給養。他們始終秉持著淳樸的民風接納著四方來客。耄耋年紀的“老村民”隨口便可以說出“徒步”“音樂節”等頗具新意的詞匯。
村內的游學活動吸引了許多城市孩子的到來。
在談及村民文化生活時,龍潭村駐村書記夏興勇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新村民”的感激之情。在“文創”思維的加持下,曾經陷入坍圮的老宅破繭重生,幻化為書吧、工作室、咖啡屋、音樂廳、美術館等。一位位善于思考的藝術家與文創人員,攜著各自的生活、文化來到這里,以奇思妙想賦予龍潭村新的文化生命。
2018年中秋節龍潭村晚會現場
隨喜書屋少年老成的主人曾偉總是坐在老木長桌前讀書、會客,木板墻裙的書架上則放著數千套來自城市的書籍。古今中外的書籍只要伸伸手就可以夠到。放在其祥居“三角地”酒吧門口的吉他總是在傍晚時分響起。高坡上筆挺的杉樹忙著翻卷綠葉,平地上鋪滿的黃澄澄的糧食被裝入口袋,隔著數代的遠親坐在天井屋堂里共食,幾位“新村民”坐在廳堂內商量著戲曲、電影或是農產品的開發項目。石橋一側的敞亮空地上,秋日天光會伴著鄉語“走來走去”,落在畫板,又彈向水面;不遠處的柿子樹下,手持橫笛的少女,穿著一襲長裙吹起了婉轉的旋律……
三五好友,低吟淺唱,龍潭村的生活中少不了那些真摯的歌聲。
龍潭村的一切仍舊緩慢,時間在這里保留著舊時的慢條斯理,只是多了鮮活、愜意和柔軟。
謝鵬舉,一位集詞曲創作、表演、主持、脫口秀、策劃于一身的北方漢子,在走了70多個國家之后,最終選擇在龍潭村扎根。他不僅成為龍潭驛古民宿的主人,更創辦了當地小有名氣的龍潭驛音樂工作室。這個才華滿身的“新村民”過去仿佛一直在尋找靈魂的路上,在輾轉數年后最終在屏南的山坳里找到了心靈的安放之地。他懷揣著對這座古村的赤子情懷譜寫出《晚安,龍潭》這首歌曲,也只有心中摯愛的音樂才能將他對龍潭村這份深沉綿長的情感表達出來。
龍潭村的魅力不止于此,也不止于斯。
隨喜書屋的主人曾偉在創意集市上展示自己的作品。
鄉村新文化運動
以原木改建的長廊抱水而臥。浪花擺動,纏繞出龍潭村特有的柔情。龍潭公益藝術教育中心就位于長廊中部的一側。這座與安泰藝術城源出一處的藝術空間,正是這場文藝復興的源點。而今,屬于龍潭村的鄉村文化運動方興未艾。這座土木建筑所孕育的一切在塑造“龍潭模式”的同時,已極大地改變了老村民的固有生活方式。迄今為止,有近百位村民成為“人人都是藝術家”項 目的成員,年齡從三歲到八十歲均有。
龍潭村駐村書記夏興勇解釋道:“龍潭‘老村民’的精神收獲顯而易見,更重要的是這種收獲對于村里下一代的影響。龍潭村的孩子自小在這樣一個‘百家爭鳴’的文創環境中成長,接受著來自一線城市和傳統鄉村雙重文化和思想的熏陶。在交談中你會發現,他們非常自信開朗。”
龍潭村的公益圖書館向游客免費開放,吸引許多孩童前來學習。
正如原文化部副部長、國家文物局原局長、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理事長勵小捷所言,古村文創提升了村民素質,改造、營造出新業態。引進社會資金,引進“新村民”,同時致富“老村民”,讓回歸來的村民有新作為。古村文創不僅修繕保護了老房子,而且讓村民找到了文化認同感,找到了自身價值。
在走訪過程中,我們還發現,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龍潭村從近乎瓦解的貧困村一躍成為屏南縣的創意孵化基地。圍繞油畫創作而衍生的公益性文化創意,以及融入的新媒體營銷則讓這些注入情懷的衍生特產更容易被發掘。這些不僅促進了龍潭村老村民的藝術覺醒,更讓他們在與“新村民”的交流中獲得了藝術創造力。正是上層的政策與基層的行政落地,為新老村民從文創中實現創收孕育出豐沃的土壤。
“濃墨重彩”的小畫家
在文創振興鄉村的過程中,龍潭村的基層干部矢志貫徹省、市、縣三級政府關于“推動村落活化利用,以文創理念演繹古村價值”的大政方針,對 “黨委政府+藝術家+村民+古村+互聯網”的路子更頗有心得。今年國慶節,龍潭“村兩委”組織新老村 民創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快閃活動。當日,龍潭村的新老村民和村干部一起參與表演,歌唱美好生活,為新中國70周年生日獻禮。
面對著“新村民”不斷涌入,新文化、新生活的 接踵而來,喜靜的龍潭村也曾面臨新與舊的“博 弈”。無論是舊文化的慣性,還是新文化的水土不 服,都是龍潭村行走在文創之路上必須要面臨的 問題。所有的“博弈”最終都化解在讓村莊發展得 更好這個共同目標上。
溪水邊的吹笛少女
“老村民”的豁達、淳樸、善良成為很多“新村民”留下來的理由,也讓“新村民”快速地融入了龍潭。這種頻繁的互動簡單而有效地增進著彼此的情感。跨越隔閡之后,文化上的交流也就成為必然。
“新村民”帶著徒步、美育教育、竹林音樂、手作器具等創意項目,以詩人、作家、音樂家、設計師的身份來到龍潭村,改變這里,重塑這里。同樣的,龍潭的“老村民”也攜著祖輩生活繁衍形成的品德和良俗,影響著“新村民”原有的精神世界。他們淳樸的表達化作一捆蔥、一捧菜、一杯茶,又以唱戲、釀酒、竹、閑談等形式滋潤著來自城市的心。
在龍潭流傳著名為《要聽四平戲就去龍潭里》的原創歌曲。這首歌由龍潭小學兩名小學生演唱,作詞、作曲則出自“新村民”謝鵬舉的龍潭驛音 樂工作室。他將四平戲《井邊會》里面的著名唱段改編成朗朗上口的兒歌,受到當地的孩童喜愛,在“潤物細無聲”中延續著這門古老藝術的生命,這正是當今龍潭村文化業態的縮影。只有新文化、舊文化的共生,才能碰撞出這般異樣的火花。
無論決策層,還是民間,對龍潭村掀起的這股文藝復興的浪潮,在感慨萬千的同時也帶有些許疑惑,并進行著思索。文化在活化古村、凝聚人心之后,是否能夠推動產業復興?能否給當地經濟發展帶來收益?龍潭村該如何繼續成長?這是橫亙在蔣金 明、周芬芳、夏興勇心頭的問題,也是懸掛在林正碌、招振強、謝鵬舉心頭的要事。
最近,蔣金明副廳長開始考慮把集體經濟股份制引入龍潭村,為鄉村發展經濟、積累財富做準備;邵振強把龍潭村的話劇有意識地推薦給投資商朋友看;謝鵬舉與夏興勇正在商討搭建“村兩委”與個人合作的商業平臺;至于林正碌,一直致力于把農民創作的油畫推銷給各界朋友……
在這場鄉村新文化運動中,人人都是守望者,人人都是展望者,人人都是創造者。
從石拱橋下望過去,民居如在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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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MJ
圖/李忠民吳明峰
責編/方千春
本文選載自《中華民居》雜志 NO.175 期。歡迎轉發,轉發請在文章開頭顯眼處注明中華民居公眾號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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