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財：我們這一屆

——1971年雁北地區各縣高中畢業的“老三屆”在朔縣師范讀書生活記

朔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一位朋友，約我寫一篇在朔縣師范讀書生活的文章。一來朋友相約卻之不恭，二來我覚得自己也有責任、有義務，對在朔縣師范的讀書生活作出回憶。我們這一屆師范學生是十分特殊的。所以說特殊是因為我們是文革后期，朔縣師范從雁北地區十三縣招收的第一屆師范生；所以說特殊還因為師范學生應該招收的是初中畢業生，而我們卻是高中畢業的“老三屆”；所以說特殊也是因為師范學制應該是三年，而我們卻是一年速成。

01

從哪里寫起呢？歲月極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我們還來不及細數流年時光，來不及細品歲月滄桑，轉眼間，我們從朔縣師范畢業迄今已經四十多個春秋了。往事依稀渾是夢，都隨風雨到心頭。當年清純天真的姑娘、帥哥們，都已漸近暮年，垂垂老矣。不禁令人感慨萬千，唏噓不已。當我把這篇遲到的回憶寫出來的時候，也就把七十年代初期，朔縣師范教育工作的一個側面擺在了人們的面前。

1968年注定是一個特殊的年份，這一年我從井坪中學高中畢業了。上高中時，有一個美好的夢，憧憬著高考能金榜題名，考上一所名牌大學。圓父母家里出一個大學生的夙愿，但我卻注定讓他們失望了。因為無論我怎么竭盡全力，但全國大中專院校都停止了招生，上大學的夢毫無疑問地變成了泡影。

正是讀書上學的大好年華，卻無處上學了，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悲哀，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悲哀。不上學干什么呢？這時候我很迷茫，不知路在何方？在我迷失了人生方向的時候，父親對我說：“咱家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你還是到農村去吧”。父親的一席話如春風化雨，為我指點了迷津。于是我響應毛主席關于“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號召，到井坪大隊參加了改天換地的農業勞動；后來又輾轉到木器廠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到井坪一完小代課，還參加了井坪公社貧宣隊的工作等。

井坪公社貧宣隊合影

前排左一為作者

正當我在人生十字路口左右徘徊的時候，1971年1月傳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朔縣師范要招生了。這個消息在我干涸的心田播灑下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接著平魯縣于2月中旬在井坪中學拉開了招生考試的帷幕。考試的科目是語文和數學，語文是命題作文《好人主義》，在考場內我環顧四周，都是如我一般土眉混眼的青年男女。

考試結束后，我們在焦灼地等待著，不知決定著我們前途和命運的這場考試結果怎么樣了？我是否被錄取了？父親去向時任教育局副局長的王靈臺前輩打聽，王局長說：“你兒子被錄取了，放心吧”。

乍聽到被錄取的消息，我就如同做夢一樣，眼晴不由自主地濕了，如果沒有這次機會，我也許只能像潤土一樣一輩子修理地球了。

02

朔縣師范坐落在米昔馬莊村南一處樹海中，這里原是一座天主教堂，一進北大門正面就是大教堂。高高的塔樓，頂端懸掛著銅鐘，那便是教堂的鐘樓。

解放后，在教堂的基礎上又進行了擴建，成為以后的學校。朔縣師范是當時唯一的一所師范學校，也是雁北地區的最高學府，雁北人稱朔縣師范為“小清華”。

1971年3月18日，雁北地區各縣的莘莘學子懷著喜悅的心情，三五成群興高彩烈地到校報到了。

我和平魯的幾位同學結伴而行，一進北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而偉岸的毛主席畫像。道路兩側是高大挺拔，枝繁葉茂，郁郁蔥蔥的白楊樹和濃郁如蓋，古樸端莊，蒼勁健秀，散發著濃郁香味的丁香。朔縣師范是一所名副其實的花園式學校。

校園內，“歡迎工農兵學員”、“紀念巴黎公社成立一百周年”的大幅橫標隨處可見。巧的是3月18日，我們報到這天正是“巴黎公社”成立100周年紀念曰。

這次，學校招收高中畢業的“老三屆”學生共3個班，其余招的是初中畢業生和在職教師培訓班等。當時，以軍隊建制，我們這一屆高中畢業的“老三屆”叫三連，三個班分別叫三連一排、三連二排、三連三排。我所在的排是三連一排。這個排由平魯、朔縣、山陰、右玉、左云、陽高、天鎮、懷仁等縣學生組成。有學生黨員4人，分別是王洲、李護、劉昌、朱潤蓮。王洲任排長、劉昌任黨小組長、李護任團支部書記。班主任是王向挺老師。

三連一排全體女生

前排左起分別是常海娥、朱潤蓮、董育梅；后排左起分別是郭翠枝、雷秀花、王秀蘭

三連一排的學生黨員

前排左朱潤蓮、右劉昌；后排左王洲、右李護

03

我們的課程是按理科開設的，重點復習初、高中數、理、化，同時開設的課程還有政治、音樂、體育、美術。我們這些人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能再一次走進學校，還有讀書上學的機會。雖然大學的那扇門仍未向我們敝開，多少有點遺憾，但上師范也畢竟讓我們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我們這些求知若渴的青年眼里，這無異于一場“及時雨”，開啟了我們新的人生。

我們十分珍惜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因高中畢業已好多年了，許多知識都已淡忘，要拾回過去的知識并有所進步，就必須撲倒身子，夜以繼曰，廢寢忘食地刻苦學習，要去看更多的書，去解更多的題，去學更多的知識。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捷徑可走。

68屆的高中畢業生實際上只學了一年的高中課程，要在師范一年的時間里學完二年的課程，特別是數、理、化，這決非易事。必須拿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付出比別人更大的努力。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天道酬勤。由于老師們嘔心瀝血地教，諄諄不倦地教悔；由于 同學們努力刻苦地學習；因而，我們都圓滿地完成了學業，取得了優異成績。

畢業后，美術才子黨恂禮留校任教了，由學生變成了教師。

這一屆學生走向社會后，他們工作盡職盡責，自強不息，奮發圖強。有許多人成為各行各業的佼佼者，有許多人成為各個領域卓有成就的優秀人才和人杰，特別是他們在教育界事業做得更是風生水起。他們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但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春燕銜泥，白馬悲風做出了不平凡的業績。他們為祖國為社會做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

04

朔縣師范十分重視思想政冶工作，而且很有特色。

開學不久，在全校范圍內自下而上，開展了一場廣泛、深入的“憶苦思甜”活動。其宗旨是：讓師生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珍惜今天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激發師生熱愛毛主席，熱愛共產黨，熱愛祖國的感情；激發學生刻苦學習的精神。

班主任王向挺老師在排里傳達了學校開展“憶苦思甜”的會議精神，要求全排同學要積極發言，憶苦思甜。首先把排分為4個班，先以班為單位憶苦思甜，然后再從各班選出苦大仇深，口頭表達能力強的學生在排里發言，最后從排里選出一名學生參加全校大會發言。

我被選為在全校大會發言的代表，王向挺老師告訴我：“明天召開全校師生憶苦思甜大會，你要好好準備，爭取講好”。晚上，我認真寫了一篇發言稿。

第二天大會發言時，同學們懷著深厚的階級感情控訴了萬惡的舊社會，講了貧下中農在舊社會牛馬不如，血淚拌飯的痛苦生活。憶苦，引起了全體師生情感共鳴，撥動了大家的心弦，起到了轟動效應。會場上“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共產黨萬歲”等口號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把憶苦思甜大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憶苦思甜大會后，又吃了“憶苦飯”和“思甜飯”。

“憶苦飯”，其實并不苦，是我們平時吃的玉米窩頭。平時我們每頓定量一個，根本不夠吃，一直處于饑餓狀態。一天晚上，幾個女同學都請假不在了，她們的窩頭都被一個男生吃了，他一頓就吃了5個。其實這并不稀奇，我們這些毛頭小伙子人人都能一頓吃四五個。

“思甜飯”，雖然說不上什么美食，但那是我們平時極少能吃到的肉包子和有幾片豬肉的大燴菜，這已經讓我們饞涎欲滴了。飯菜一上桌，大家狼吞虎咽，風卷殘云般一會兒就吃得一干二凈了。當年，我們在朔縣師范讀書上學時，生活是清苦的，經常忍饑挨餓，但我們是快樂的、愉快的。

朔縣師范的思想政治工作是很有特色的，理論聯系實際是其特色之一。我們排曾先后經過兩位政治教師，一位是賀久杰老師，一位是劉治文老師。賀久杰老師講課理論聯系實際，幽默風趣，他在講課中編的順口溜：“大隊長、小隊副，人人穿著條絨褲，有黑的有藍的，都是貪污社員的”，至今我仍記憶猶新。劉治文老師重點講了毛主席的巜矛盾論》和《實踐論》，劉老師講課思路清晰，妙趣橫生，對每一個覌點都深入淺出、旁征博引、論證嚴謹，讓我們有一種豁然開朗、茅塞頓開的感覚。

學校善于發現并及時表揚、宣傳學生中的好人好事。我們剛到校不久，我排的朱潤蓮和另一位女同學打掃完自己的宿舍后，又清理了宿舍門前的垃圾。一位學校中層領導發現后，立即讓學校播音員進行了表揚。

我們排的鄔彥同學在朔縣城街上，? ??到一個小孩差點被一輛受驚的馬車壓在車下，鄔彥發現后，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孩子救了出來。學校抓住這個典型事例，利用各種輿論工具進行了廣泛宣傳，號召全校師生向鄔彥學習，在師生中迅速掀起了學習鄔彥的活動。

學校還選拔了學生中能歌善舞、熱愛文藝，有特長的學生組成了“文藝宣傳隊”，寓教育宣傳于人們喜聞樂見的文藝活動中。這個宣傳隊不僅在校內宣傳演出，而且還深入周邊部隊和農村宣傳演出，受到社會廣泛好評。我們排的胡志明就是宣傳隊的主要演員之一。

05

我們在朔縣師范讀書期間，有一堂不可缺失的功課，那就是各種勞動。

學校規定各班輪流參加勞動，每次勞動一周，一個排一學期要勞動幾周時間。學校南大門外有一塊面積很大的一個校園地，種著各種蔬菜。春夏之季，勞動的主要任務是給蔬菜澆水、鋤草。有一次我和我排的女同學王秀蘭趕著毛驢去拉水澆菜。王秀蘭膽子很大，她一下子就騎上了毛驢，我在驢屁股上打了一下，驢跑了起來，周圍的同學都被逗樂了。王秀蘭騎毛驢也成了奇聞軼事。

除了給蔬菜澆水、鋤草外，我們還給果樹噴灑農藥，打農藥的是一種掛在胸前的噴霧器。手一搖動，農藥就噴了出來，均勻地噴灑在了果樹上。

秋天，菜園里各種蔬菜漸次成熟。碧綠碧綠的黃瓜、綠油油的白菜、紅艷艷的西紅柿、翡翠綠的辣椒、金黃色的黃花，都在靜靜地等待著我們去采摘呢。這個季節是碩果累累的季節，是豐收的季節，我們的勞動任務就是采摘收獲蔬菜。

同時，我們還參加植樹造林活動，記得有一次植樹時，連里組織了宣傳鼓勁的拉拉隊。學生張茂林用鐵皮喇叭做宣傳，他喊著“戰地黃花分外香，三連三排植樹忙”的順口溜，大家聽了干得更歡了，植樹任務輕松愉快地完成了。

那時候，對我們來說勞動是常態，哪里需要去哪里；需要干啥就干啥，勞動也給我們帶來了不可名狀的快樂，培養了我們頑強的毅力，艱苦奮斗的精神；讓我們學會了動手操作的技能。

伙房需要幫忙的了，就去伙房；馬車需要跟車的了，就去跟車，三連三排的平魯學生史如華就是很受歡迎的跟車把式。

06

那時候，朔縣師范的學習生活是豐富多彩，生動活潑的。學校成立了男女藍球隊，經常在校內比賽，并應邀到朔縣城與有關單位進行友誼賽。

平日里，排與排之間，連與連之間，經常開展各種體育比賽活動。記得有一次三連一排的學生和以伙房工友為主的教職工隊進行了一次拔河比賽，在同學們的吶喊助威聲中，經過激烈緊張的比賽，三連一排勝出。

學校還組織了一次大型校運會，經過激烈角逐，三連取得了全校總分第一；三連一排由李護、孟濤、胡志明、喬仲科參加的接力賽取得全校男子第一；三連由解廷香、王翠蘭、尹玉梅、郭翠枝參加的接力賽奪得全校女子第一；三連一排的郭翠枝奪得女子800米長跑全校第一，并以3分3秒的成績創校紀錄。

各排還組織了新年聯歡會，三連一排別開生面的聯歡活動至今難忘。

自幼酷愛文藝，能歌善舞，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的胡志明，唱了《沙家濱》的經典唱段《朝霞映在陽澄湖上》；陽高同學李護唱了巜牧馬之歌》、《十五的月亮》；解艮唱了《西江月.井崗山》。他們唱得那么自如、瀟灑、飄逸，蕩氣回腸；唱出了革命者壯志凌云、慷慨激昂的英雄氣慨。每曲終了，都會爆發出陣陣雷鳴般的掌聲，久久回蕩在教室里。在歡聲笑語中聯歡會拉下了帷幕。

除了排聯歡會外，還組織了全校大型新年聯歡。新年聯歡會最精彩的節目非《紅燈記》莫屬了。胡志明飾演的李玉和、黨恂禮飾演的鳩山、王秀蘭飾演的李奶奶、徐桂榮飾演的李鐵梅，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給師生留下了深刻印象，演出非常成功。

1972年1月，我們畢業了，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母校，告別了老師們，告別了同學們！

平魯在朔縣師范讀書學生與教職工畢業留念

在朔縣師范這個“小社會”里，在這并不很長的時間里，我們懂得了如何做人，如何做事的人生真諦！

同時，朔縣師范也教給了我們：無論在什么時候，無論你走到哪里，無論你干什么，只要盡職盡責，肯吃苦，肯賣力，什么事都可以做到最好，做到極至！

在這里使我們認識到：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個世界，即便是最平常的人也要為他生活的那個世界奮斗！

在這里，使我們懂得了：生活的意義在于付出，在于給予；而不是在于接受，也不是在于索取。不是每一次努力都會有收獲；但是，每一次收獲都必須努力，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不可逆轉的命題！

昨天己逝，抖抖身上的塵埃，繼續前行，別讓過去盜走了將來，今天做最好的自己吧。生活不止眼前，還有詩和遠方。

如上經歷，只作一記。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了著名歌曲家王佑貴作詞、作曲的歌曲《我們這一輩》：“我們這一輩/和共和國同年歲/上山練過腿/下鄉練過背/我們這一輩/學會了忍耐/理解了后悔/酸甜苦辣釀的酒/不知喝了多少杯嘿喲/我們這一輩……/熬盡了苦心/交足了學費/真正嘗到了/做人的滋味/人生無悔”。

《我們這一屆》和《我們這一輩》何其相似，《我們這一屆》就是《我們這一輩》的縮影。就讓我以王佑貴這段歌詞為本文作結吧。

（在本文的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平魯老同學史如華、黨恂禮、胡志明、史秉義、孟濤、郭翠枝；陽高縣老同學李護的大力支持，沒有他們提供的大量珍貴歷史資料我無以成文。在此謹向他們表示深深感謝！

由于歷史久遠，錯誤在所難免，敬請批評指正。）

【作者簡介】：李生財，1972年參加工作，歷任中小學教師，平魯職業中學校長；李林中學校長；平魯信訪局長；平魯區委辦副主任兼區委正科級督查員；曾被選為平魯區第一屆、第二屆、第三屆人大代表；朔州市第一次、第三次黨代會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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