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巖”往事

距福建省三明市區約30公里外的巖前鎮，藏著一個距今18.5萬年的史前遺址——萬壽巖。由此，一句“北有周口店，南有萬壽巖”的佳話在當地久久傳頌。

不少熟知萬壽巖遺址的人都感嘆它的“幸運”。上世紀90年代，在萬壽巖的考古價值被發覺以前，這座孤立的小山曾是石灰巖采礦點。

萬壽巖遺址公園。 本文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湯琪 圖

在巖前鎮巖前村原黨支部書記王源河的印象中，當時，采礦帶來的巨大的爆破聲和四溢的大小碎石讓村民的日常耕種勞作受到侵擾，而從小聽說“山里有寶”的村民也自發攀上萬壽巖“尋寶”。在村民和相關部門的努力下，萬壽巖的文物價值浮出水面。

一場從“炸藥包”下搶救史前遺址的考古行動就此展開。

“地動山搖”中的呼吁

今年71歲的王源河從小生長的三明市巖前鎮巖前村，這座村子因位于萬壽巖前而得名，可見萬壽巖在當地百姓心中的地位。

萬壽巖是一座石灰巖孤峰。據當地人介紹，它原本與背后的群山相連，長期的剝蝕使其分離，成了獨立于群山之前的突兀山體。豐富的降水大大加速了萬壽巖山體喀斯特巖溶的發育進程，落水洞、水平洞、溶蝕洞到處可見。

當地百姓世代把萬壽巖當作一處勝景。逢年過節，他們都會穿上節日的盛裝登山爬洞，祈求幸福。王源河告訴澎湃新聞，在他小時候，一到春節，孩子們都會呼朋喚友一起攀巖玩耍。

然而，在鋼鐵廠眼中，萬壽巖富含著豐富的煉鋼所需材料。到了上世紀90年代，福建省屬重點企業三明市鋼鐵廠（以下簡稱“三鋼”）出資將萬壽巖作為石灰巖采礦點，打破了王源河和村民們寧靜的日子。

巖前村原黨支部書記王源河在萬壽巖前講述搶救文物的故事

“這座山已經被炸掉三分之二了，只留下三分之一。”近日，王源河站在現存萬壽巖的本體前對澎湃新聞回憶當年的場景時感慨道，“那時候采礦只要一爆破，我們巖前村就像產生了小地震，家里的窗戶玻璃都會震動，村民們住著都不會安心。我們村里還有幾百畝農田，炸碎的大小石頭都會飛到田里，搞得莊稼都種不起來。”

為守護家鄉的安寧和曾經兒時的勝景，從小就聽說萬壽巖中有“寶物”的巖前村村民自發攀巖入洞“尋寶”，竟然發現了一些破碗，但沒有任何考古知識的村民無法鑒別其價值。

此后，巖前村幾位退休老教師作為村民代表，以保護洞內“文物”為由要求三鋼停止開采，并向政府有關部門多方呈送《為搶救巖前文物古跡呼吁書》。

萬壽巖遺址博物館副館長朱凱告訴澎湃新聞，為解決矛盾，經三明市政府協調，由三鋼出資八萬元，請文物部門在一個月內對萬壽巖進行考古發掘，看看有沒有保護價值。

萬壽巖考古發掘舊照（翻拍）

爆破聲中的考古抉擇

1999年9月20日起，福建省博物館、三明市文管辦和三明市博物館聯合組成發掘隊，戴著安全帽，正式對萬壽巖的多個山洞進行正式考古發掘。在結論得出以前，三鋼并未停止采礦。

伴隨著爆破聲，發掘隊發現，萬壽巖的洞里存在哺乳動物化石、石制品和石鋪地面等重要的史前遺存。

為慎重起見，萬壽巖發掘出土的石器標本被送到北京，經賈蘭坡等有關科研院所的專家鑒定，屬于福建史前考古重要新發現，專家還親臨現場論證洞內的石鋪地面，認為這是重要的史前人工遺跡。

“這時，萬壽巖遺址的重要性已經非常明確了，但三鋼是省直屬大型鋼鐵廠，在各類矛盾錯綜復雜的情況下，萬壽巖遺址的整體保護談何容易？”朱凱表示，當時到底是開采還是保護，是局部保護還是整體保護，這些還得省里的領導做最終決定。

據朱凱介紹，1999年12月31日，福建省政府派出兩名副秘書長專程到三明萬壽巖現場進行調查協調。當日，兩位副秘書長回到省里，向省政府有關領導作了匯報。

據人民政協網報道，21世紀的第一天，時任福建省代省長習近平作出重要批示，明確指出：保護歷史文物是國家法律賦予每個人的責任，也是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的重要內容。萬壽巖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作為不可再生的珍貴歷史文物，不僅屬于我們，也屬于后代子孫，任何個人和單位都不能為了謀取眼前或局部利益而破壞全社會和后代的利益。

此后，三鋼停止了對萬壽巖的爆破開采，萬壽巖遺址就這樣從“炸藥包”下幸運地被搶救下來。

2000年1月，萬壽巖遺址考古論證會會場（翻拍）。

從遺址再到公園

2004年至2005年，萬壽巖遺址又進行了兩次考古發掘。三次考古發掘發現了一批重要遺跡，并出土了大量哺乳動物化石和人工石制品。

朱凱說，萬壽巖靈峰洞遺址的發現，把福建有人類活動的歷史提前到18.5萬年前。多個洞穴類型遺址集于萬壽巖一山，在我國東南地區前所未有，在全國亦不多見。而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制作工藝和類型與臺灣地區發現的銳棱砸擊石片和石核相同，為閩臺史前文化淵源提供了實物證據。

2013年12月，萬壽巖遺址被國家文物局列入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錄，拆除近3萬多平方米的廢舊廠房和違法建筑。2017年12月，萬壽巖遺址被國家文物局正式列為第三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2019年6月正式開園。

“現在變成公園了，村民都很高興，又回到了綠水青山的環境里。”王源河表示，成為公園以后，萬壽巖遺址的人氣更旺了，一些村民們在周邊辦起農家樂，吃上了“旅游飯”。

如今，原來鋼鐵廠的一小部分建筑物也成為遺址公園的一部分，剔除了過去的喧囂，草木在斷壁殘垣中延伸，將萬壽巖這段搶救文化遺物的故事永遠刻在當地人心中。

朱凱表示，未來萬壽巖遺址公園還將策劃文旅融合項目，結合鄉村振興戰略，融合當地文化和考古文化資源，提升公園旅游觀光產業附加值，帶動園區外沿周邊文旅項目，加強沿線文化驛站建設。爭取五年內，把萬壽巖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打造成東南沿海地區獨樹一幟的5A景區。

“扎根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擇一事，終一生，用余生為每一位來萬壽巖遺址的觀眾講好三明故事，守護精神家園。”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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